家旁的菜园有栗树两颗,桃树若干。
父亲说,那两颗栗树是太爷从南山带回来的。我初次在菜园里见到那两颗栗树时,其早已枝繁叶茂,粗壮的树身要两人才能合抱。立秋之后,栗树叶由青转黄,栗壳上的绿色尖刺冒黄,栗子便开始成熟了,再过些日子,栗壳完全变成了深褐色,栗子便完全成熟了。在冷冽的秋风里,这些褐色的带刺小球挂在仅有少许黄褐树叶的树枝上,摇摇欲坠。一些已经成熟炸开的栗壳,静静地躺在树下的泥土里,透过张开的缝隙,便能看到闪着光泽的褐色栗子。农村人路过成熟的栗子树,是要格外小心的,无论是头顶还是脚下。
不过我是不怕这些的,盼到栗子成熟的时候,我就开心地背着小背篓跟着奶奶去菜园,奶奶依在树身上,用木棍小心翼翼地敲打树枝,那些本就不牢固的栗壳便一个个落了下来,等到不再有动静,在一旁观望的我便提着小背篓跑到树下,用手捏住栗毛壳的尖刺放到背篓里,不一会儿便装满了一背篓。不过无论是树上还是地下,总还会余些板栗,奶奶是不在乎这些的,而我总是会天真地幻想来年开春的时候,那些埋在土里的栗壳会变成破土而出的小栗树苗。
等到院子里堆满了栗壳,奶奶就搬个凳子坐在旁边,拿着并不锋利的铁剪刀耐心地处理这些栗毛壳。一些成熟炸开的栗毛壳,轻轻掰开便能取出其中的栗子,而那些严丝合缝的栗毛壳,总要用剪刀尖刺入其中,再用力往两侧掰,才能将其掰开。奶奶很是熟练地将面前的栗毛壳分为两堆,一堆空荡荡的栗壳,一堆小巧可爱的栗子。剥栗壳不是件容易的事,一不小心便容易被刺扎到,尤其是那些仍泛青的栗毛壳,尤为尖锐。不过奶奶向来是不怕这些的,只见她手起刀落,栗毛壳和栗肉便分开来了。刚从栗毛壳重重保护中脱离出来的栗子是生吃起来的口感最好,相较于香甜软糯的炒栗子,脆而清甜,又因为采摘的不易,多出了一份说不出的味道。
桃树就种在菜园旁。几颗桃树栽下的日子并不算很久,纤细的枝干无法与栗树相比,可结出的果子却毫不马虎。按理说桃子鼓囊囊白里透红时才好吃,可我们这些活泼好动的孩子哪有这样的耐心,总是在桃子刚有些模样的时候便下了手,尚未成熟的桃子青里透白,吃起来脆而涩,唯有那些位于枝干高处的桃子,能够逃过一劫。说起摘桃还有趣事,有一次我们一群小孩去摘桃,离地面较低的树干已经被我们扫荡一空,我便选了一颗较矮的桃树往上爬,可没想到树干被压弯出了巨大弧度,我脚下一滑,头朝下栽落,一闭眼再睁眼,却是近在咫尺的泥地,原来是裤子被挂在了树干上,同行的孩童见此情形也束手无策,只好回让我先静静地挂着,回家去找大人。我一只手撑着地,另一只手拿着刚摘的桃子,看着这个倒转过来的世界——黑色泥土构成的穹顶,从穹顶处生长出来的桃树,枝繁叶茂,有鸟鸣有犬吠,有微风有池塘。当落叶罩住了天穹,我往下望去,阳光大盛。有时候想让天地倒转,不妨让自己倒转。
跑到池塘边洗桃,池水微碧,无数黑色的小蝌蚪挤在池塘边的石板上,我用手轻轻捧起几只,它们在我的手掌里也不停地摆动着尾巴,又将它们轻轻地放回,看着它们摆动着尾巴游向池塘别处,只觉春光大好,生机盎然。
除却桃和栗,便是桑葚最令我难忘。爷爷奶奶扛着锄头出门时,总会带着刷着白漆的铁瓷杯,有次爷爷奶奶干完农活回来,笑着走到正在院子里玩耍的我面前,将手里的铁瓷杯递了过来,里面竟然装着满满的紫色的桑葚!奶奶笑着说在回来路上的一个池塘旁看到桑葚,便顺手带了回来。记忆里那是我第一次吃桑葚,也是童年里唯一一次,后来沿着路一个池塘一个池塘找,却再也没有找到过那株桑葚。遥远的记忆里,我早已忘记那杯桑葚的味道,却永远记得风尘仆仆的爷爷奶奶,笑着递给我那个装满桑葚的瓷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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